稻生

【楼诚】不想午睡的时候做什么

天热心烦,来片西瓜去去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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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睡得迷迷瞪瞪之际感觉手肘撞到一个凉软的物体,吓得他立刻清醒过来,小心翼翼转过头去,视线下移,原来是大哥的腰。

他舒一口气。
 
七月末的上海,整个城市溽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,即使黄浦江依旧不知疲倦地滚滚而逝,也并未带来多少凉爽,热浪之下,天地万物都难以遁形。

明诚看见大哥险峻的鼻峰旁沁出一层薄薄的汗,很细很小的汗珠,仿佛冬天走入室内时,眼镜片上覆着的水雾。他看了会儿,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吹两下。明楼在睡梦中微微皱了皱眉,向另一侧稍稍翻转点身子。

檀香扇还虚虚握在手里,呈打开的形状搁在肚子上,随着又渐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。

苏沪地区有谚语说:“六月里扇仔檀香扇,再热也勿会打恶心”,明楼手里这把,除了扇骨雕有精美花鸟图案,还会溢出一股浓而不腻的幽幽香气。明诚特别馋爱檀香的味道,不轻浮,不妖娆,沉稳,安定,和大哥给他的感觉很像。明楼知道明诚喜欢,便总是拿这把扇子,而不是其他的纸扇替他纳凉。有时明楼扇着扇着,自己也被这香风熏醉了心神,一不小心就盹了过去。

就比如现在。
 
明诚睁着圆亮的眼睛,看着卧室里挂上了水绿色的帘子,筛进一片清森的日光,整间屋子像沉在水底似的,透着一种类似瓷器的光泽。屋外的蝉浪固化成苍翠的山峰,茂盛,连绵,坚硬。他侧耳听了会儿,愈发清醒,再无睡意。

明诚其实没有午睡习惯的,以前在桂姨身边时,每天脏活累活堆积着,从早到晚都忙不完,午饭过后便要刷锅洗碗,何有过午憩的概念,可自从来到明家,生活作息便得到大幅度的调整。

“小孩子多睡觉才能长高。”刚来第二天吃过午饭,明楼就蹲下身,舒展眉目和他视线平行,沉声告诉他。那声音真温柔啊,像一条宽阔的河流,河畔阳光温煦,垂柳依依,和怒斥桂姨离开时的语气完全不同。明诚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小手,默不作声,明楼便伸臂一揽他孱弱的膝窝,把小人整个轻轻松松抱起来,直接扛去了卧室。
 
明诚撑起半个身子向外张望,发现此刻要下床,还有点困难。

明楼又睡熟了。这段时日因懊热不便出门,他索性躲在家里写论文,顺便辅导明诚下学期的功课,每天查阅文献,草拟提纲,从早忙到晚,也不比学期时轻松多少,因此午休时间便当中场调剂了。他生得人高马大,放松了四肢足足占了大半张床,又睡在外侧,明诚需要像翻越座大山一样越过去才能下地。

明诚想了想,先将一只脚放进明楼双腿分开的空隙里,脚下的竹席有点打滑,他动动脚趾稳住重心,再把另一只脚丫也挪进来。蹲着稍稍吐半口气,又将动作如法炮制一遍,才坐到了床沿。

木地板上整齐摆着一大一小两双凉拖。

明楼不允许他光脚乱跑,认为这是为数不多要纠正的恶习,既不符规矩又容易着凉。

但光脚真的舒服呀。明诚偷偷觑一眼闭着眼的大哥,舔舔嘴唇,鼓起勇气视作无物,刬着足蹑出卧室。
 

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,明镜带着明台睡在另一间房,此刻也掩着房门,阒寂无声。明诚虽已来了些时日,但明公馆在他心里还是如同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,虽然明家人并不喜奢华的装饰,家居也以古朴典雅为主,但红木桌椅、靠背沙发、镶金丝边的苏绣靠枕都在无声中吐露贵气。

明诚扶着扶手,绕着旋转楼梯一步步缓缓向楼下走去,走到一半,他抬起头,悬着水晶灯的穹顶落入小小的瞳孔,竟有种巍峨的耸然感。他感到既胆怯,又兴奋。

不真实极了。

他背着小手,抬头挺胸地绕着客厅转了两圈,因为没人,孩子淘气的天性竟悄悄从身体里探出了头,他一会儿坐在沙发上悠哉地晃腿,学明楼两手摊开份报纸,煞有介事地点点头,虽然大半字都识不得;一会儿又学着明镜的样子拈起电话机,做了个“喂”的口型。他听着电话那头单调的嘟嘟声,连自己都像被这股子傻气逗笑似的,捂住嘴乐不可支。

都玩过了,他忽然想替大哥大姐做点什么。

做惯了家务,到了这儿却只需顾着身体和学习,虽然这是大部分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享有的偏宠,可攒下的力气在书香笔墨中用不尽,反倒凝成铅块坠在身体里,不使出来浑身难受。

当然,以前干活是被迫的,是鞭子底下挨出来的,而现在,是自己主动的,甚至偷偷的。

有了这点区别,事情也就有了质的不同。


他蹬蹬蹬跑到厨房,看到午饭的碗筷还浸在水槽。

桂姨走后,一时半会儿还未寻到代替做事的人,这些日子的琐碎家务尽由明镜悉数包办了,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可丝毫没有骄矜之色,反倒像兀然长出三头六臂似的,优雅从容中就顾了周全。明诚心里暗暗感叹。

今日是因为明台闹觉,明镜来不及收拾,匆匆先搁在厨房。

明诚从角落里搬来一个四角小方凳,踩上去,正好够得着水池,小手拿起一旁的洗碗布,如同拿起了搁下许久的兵器。触觉和回忆的神经末梢相连,他知道这熟悉感从何而来,一股莫名的辛酸泛涌,又迅速被悄无声息压下去。抿抿嘴,熟练而麻利地洗涮起来。

白瓷碗碟边沿绘有几尾红色的鲤鱼,在湿漉漉的掌心里来回倒腾,像突然活了,一摆尾,甩明诚一脸水珠。

他抬起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。

洗好了碗,瞥见看见地上木桶里湃着一个大西瓜。这是上海人家夏天最爱的消暑食法,西瓜在井水里浸过半晌,连皮带瓢甘甜利口,仿佛将入秋的第一缕凉风也沁了进去。

明诚俯下身,拍拍那蜿蜒着一条条墨绿绸带的瓜皮,砰砰作响。

如果大哥大姐午睡醒来有西瓜吃,那该多舒畅。

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这,仿佛借着幻想他人口腹之愉已品尝到了瓜的甘甜,方才心里的一点点委曲立刻颓靡下去,长出有所期待的美滋滋。

说干就干。

将西瓜小心翼翼从水里捞出,用两只细长的胳膊拢住,原想搬上灶台,可是瓜太沉,灶台太高,乌溜溜的眼珠一转,便放在地上,滚皮球似的一径滚向客厅,吭哧吭哧挪到了矮茶几上,再返回去取沉甸甸的菜刀……

光着的脚丫在地上来回踩,洗碗时溅出的水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短短的水渍,蝉鸣愈发喧天,仿佛在为忙碌的小家伙敲锣打鼓。

小孩无暇抬头,因此完全未看到早已站在楼梯口的明楼。



明楼这一觉睡得深而沉,像是梦到了许多事,过往的锥心,现在的平和,翻搅出混沌的光,笼着他,也笼着模糊不定的前方。醒来时夏衫几乎湿了一片,他喟叹一声,用力按了按太阳穴,伸手一摸,才发现床榻旁空荡荡的。

地上未动的小凉拖让他有点蹿火,又有点乏力,提在手里顺着动静一直走到楼下,看着小东西在厨房客厅间来来回回,进进出出,竟毫无察觉他的到来。被无视的气闷加入方才的情绪里,憋在胸口,像发面一样缓缓膨胀。待人不胜其力举起菜刀时,他心尖一颤,终于忍不住唤了出声:“阿诚。”

熨帖的,沉缓的。

明诚闻声仰起脸,欣喜,惊讶,心虚,羞惭,期盼……巴掌大的一张脸竟在一瞬间盛放出如此多的情绪。

明楼又心软了。

走过去,从小孩手里把刀抽出放下,抱起他坐在膝头。“要吃西瓜得等大哥大姐醒了再说,切到手怎么办?还有,说了多少次,不能光脚走路,要穿好鞋……”

他一只手就能包裹住小孩冰凉的两只脚,叠在一起惩罚似的用力握了握,才替他把鞋穿上。

“不……不是的。”明诚嗫嚅着去碰他的手,潮湿湿的手指像尾鱼。

明楼抬起头看他。

“是我……我想切西瓜给大哥、大姐,还有明台吃。”



明台揉着眼睛走下来时,看见明楼正握着明诚的手,用一把大小适宜的水果刀一片片切着西瓜,两人神态专注,一丝不苟,像是在临写一份字帖。而那粉红的瓜瓢如同一树开得热烈的桃花,那么丰盛,那么美。

明台仰天长啸:“大姐——大哥和阿诚哥趁我们睡觉偷西瓜吃!”

 

2017-08-01
/  标签: 楼诚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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