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楼站在比他高出两个脑袋的书柜前，有些失神。

他记得自己进书房为了找一本法语诗集，封面钴蓝色，烫金字。可除此之外，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诗人的名字，以及书的名称。他仰起头，看着细碎的灰尘在金色的光线里漫舞，每一粒灰尘都如同一颗小行星，仔细凝视可以发现它们在空中旋转运行的轨迹其实有规律可循。

没有风，却迟迟不落下。

他的目光从右至左逐一扫过架子上厚薄不一的书脊，有的是清俊的中文，有的是花体字母，睁着或浑圆或狭长的眼睛回望他。他觉得很有趣，不愿意探究语言的内容，只是单纯地从表面去欣赏它们沉默的美感。

这让他觉得轻松了些。

但很快又涌起难以击退的陌生感，仿佛从未见过。

明楼用中指和拇指按在两侧太阳穴上，发现自己的头脑空如退潮的海滩，干干净净，空荡无物。

明楼没有告诉明诚这件小事，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。

只不过遗忘来得太密集，他在当天晚餐的饭桌上再一次走神。

这双纹理呈细花云状的木筷何时购得？筷尖圆润，筷尾顶部削尖，勾着镂空银制滚边，持在手中清晰可感稳妥的重量。还有这装有的青瓷碗，应该有些年岁了，通体依旧是澄澈的，边缘磕了的一个v字型缺口却是谁的杰作？还有……鬓角花白的老者成了好奇贪趣的孩子，在餐桌上肆意驰骋目光，每一样物品都是如此熟悉且陌生，他搞不懂它们因何种机缘会于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，像是一场人为安排好的悬疑剧。

锋利的新鲜感如同刚开刃的匕首，一道道割破他有关记忆的褶皱，疼痛之余，竟流淌出自虐般的快意来。

直到撞上了明诚疑惑的眼神，明楼才忙不迭低下头去，装作专心致志吃饭的样子，像个被老师窥察到开小差的学生。

明诚边看着他绕过面前的红烧肉，急匆匆地夹了一筷子青菜，边咽下嘴里含着的一小口米饭。

他知道他的先生从不会主动夹蔬菜的。

明楼想了很久，直到浴室的水声停了，才彻底下定决心。明诚裹着丝质睡衣爬上床，他的身上有肥皂清爽的香气，像细雨笼罩的竹林。

“阿诚，如果有朝一日我忘了所有的事，忘了过去，也忘了现在。你该如何？”

明楼想，明诚或许会说“别忘了我就好”之类的话，可在黑暗中等了很久，那人终究什么也没说。瘦却有劲的胳膊圈住他的肩膀，轻拍了两下。

“睡吧，大哥。”

明楼点点头，把手掌按在他心口的位置，阖上眼，很快便沉入了无梦的睡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