稻生

【黄曲】雨落江南

@楼诚深夜60分 关键词:小楼听风雨

黄志雄又一次梦见自己落在队伍后头。

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空酷日高悬,毫无怜惜地炙烤着战争下苟延残喘的万物。他背着行囊,在淹没脚踝的黄沙中长久跋涉,嗓子疼得几乎生出缕缕青烟,像有尖刀剜着食道的肉。

头昏脑胀中突然听到潺潺的水声,咒语般时高时低,不绝如缕。求生的意识促使他机械地转动头颅茫然四顾,直到发现靴底黄沙吸收了水分逐渐塌陷,汇聚起汩汩翻着沫子的鲜血。

黄志雄从噩梦中倏然惊醒,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的木床上。天色清白,被衾透寒。

曲和在他旁边睡得安稳。

而那潺潺的水流声,正是窗外传来的动静。

他披了件外衣,小心地起身推开阁楼的木窗。迎面空气清冽,花针细雨灵巧地将江南的暮春织成一幅清雅的水墨画。

一条曲折的河道横穿镇子,那是全镇人民取水之处,墨绿如缎日夜奔腾,水声来自湍急处的翻涌。远处寺庙在天边拓印出深灰的剪影,夹道的樱花和桃花还未落尽,迷蒙薄雾中像一朵朵浮动的浅淡粉云。近处更有含笑幽香萦绕,沁人心脾。

这是他与曲和旅行的第六天。两人自北京一路南下,最终蛰居在江南的一个小镇。

这里地势偏僻,人丁稀少,自古以来非商贾云集之地,可开发的景点也不多,因此未在中国几大水乡古镇的榜单占据名号,但其悠远安详却和陶潜笔下的桃花源有相近之意,令疲倦的游子一见如故。

曲和自嘲他们是避世的懦夫,黄志雄却一本正经地说,最多是失意的隐士。

一于战火纷飞中失意,一于跌宕俗世中失意。

“怎么了?”身后一声轻唤。黄志雄回过头,发现曲和已经醒了,正靠在床头把玩一把紫砂陶埙。

这是昨日从一深巷卖埙人那里偶得,水滴造型儒雅朴拙,不加繁复花纹装饰,唯有一侧用清秀的蝇头小楷刻着纳兰容若的两句词:“浮生若梦,别多会少”。念着颇生凉意。

曲和知晓后头还应有一句“不如莫遇”,不知为何单单截去了,或许是篆刻的地方不够,或许于悲观中留有余地,别有隐喻。

他熟悉的多是西洋弦乐器,但乐手的底子在,能举一反三,稍加琢磨便得其要领,断断续续吹曲成调。那埙声低沉圆润,沧桑空灵,仿佛是大提琴在东方的知己,更让他爱不释手。

“没事。”黄志雄对他笑笑,原本想摸根烟抽,此刻也不好意思了,装腔顺势将抬起的手按在曲和挂着衬衣的椅背上:“你再睡会儿,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。”


雨水从檐角低落,冰凉的井水从手掌的纹路漫过。盈盈水光中,黄志雄可看清虎口因常年握枪生出的茧,粗糙灰黄像一层铠甲。他屈起拇指在那处来回摩挲,像要把皴裂的记忆一寸寸剥落,碾灭。

原来苦难历练多了,随时光沉积,一层糊住一层,最终竟因软弱徒生出顽强。

他将衬衣从铜盆里捞出,甩动发出的声响像白鸽振翅,扑啦啦直向蓝天而去。黄志雄缓缓攥紧衣襟贴到鼻尖,清爽的皂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,曲和也穿着这件白衬衣。

酒吧暧昧朦胧的光线在他周身镀上毛茸茸的金边,他唇角勾笑,展臂舞弦,倒影在醉汉的眼底勾起火,漾起波,仿佛是突然降临的天使。

从此人间有了光。


黄志雄再回房间时曲和又睡熟了,身子斜倚着,脑袋偏垂着,额前几缕黑发被穿堂的凉风拂动,衬得脸膛像上了白釉的陶瓷。

黄志雄轻柔地把人放平在床榻上,掖好被角,踱回窗前。

屋外雨渐渐停了,街巷也开始有了凌乱的人声,他从怀里摸出烟点上,看着这个小镇从扶疏的梦境中渐渐苏醒,知道新的一天又到了。

 
 
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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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恐一级学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