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家庭都有这样一台收音机……

收音机

一架长方形的银灰色收音机方方正正置在桌上，一半是蜂窝状的喇叭，一半是波段和频率的电子显示屏，可以伸缩的铝制天线，再配上好几列功能不明的按钮。

很潮流。

“怎么样？”贺涵拿起玻璃杯抿了口茶水，不紧不慢等人夸奖。可能是学生会混久了，三十不到的年纪总有一副老干部的派头。    

陈亦度嫌弃地瞅他一眼，把收音机拿在手里把玩。“哪来的？”

“上回院里商事谈判比赛，我很不好意思地，轻而易举地，又拿了冠军。这是主办方颁发的奖品。”

“要来干嘛？”陈亦度把天线拉出来，推回去，又拉出来。心里是有点欢喜的。

凑在一起的生活费要供所有衣食住行的开销，总是捉襟见肘，更别谈买电视机等奢侈品了，出租屋里只有几本散落的小说和翻烂的时尚杂志，娱乐似乎仅此而已。这下多了个接收外界信息的渠道，挺好。但喜欢归喜欢，嘴上还是不肯给一点甜头。

“用来给你听节目消遣啊，你不是总是说无聊？”贺涵了解陈亦度别扭的小性子，对着他淡淡漠漠的态度也不恼，依旧兴冲冲地拿回手中，要作展示。“听着啊。”

他摁下开关，又捻着圆形的调频按钮缓缓旋转。刺啦刺啦的雪花声过后，有了人声，很清晰，还很响亮：“ 做男人就要做真硬汉，选择一次、性福一生。这里不仅有最优秀的医生团队，还有最精良的仪器设备，XX男科医院，专业呵护……”

咔哒。

电波收回匣子里，屋子重新恢复寂静。遥远的地方有狗吠了两声。

“那，那什么……饿了吧，我去给你买饭。”贺涵迅速把收音机放回原位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搔搔耳背。

陈亦度憋着笑看他耳尖泛红。

不过有了收音机，生活确实丰富许多。

推开摊得乱七八糟的课本，往书桌上一搁，作业写烦了就拧开。播播新闻，赏赏戏曲，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听，就慢慢将调频旋钮转到底，再一点点转回来，悦耳的男声女声像被尽数推入工厂的搅拌涡轮里，夸嚓夸嚓碾得七零八落，好玩。

贺涵喜欢听财经新闻，也喜欢听苏州评弹。他的工商管理专业和经济打着擦边球，听财经新闻的时候总是很专注，英挺的眉关挤出褶曲，竖起耳朵捕捉最新的股市动向，有时还会叼根铅笔，时不时在纸上写几道，很有架势。但听评弹时又是另一幅模样，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，坐在明濛的阳光里，眯起眼，嘴角向上兜着，抱着茶杯摇头晃脑，优哉游哉。

陈亦度则喜欢听古典音乐漫谈，或者单田芳的评书，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广播剧。那时候还没有流行有声书的概念，但有固定的频道每日读几章传记或者小说。

有段时间，陈亦度迷上了一档名叫“深夜推理60分”的电台节目，每晚十点半，战战兢兢调好频道，收音机立在床的一头，自己缩在另一头，毯子一裹，两只眼睛睁得比天上的长庚星还要亮，样子像极了夜里敏感警惕的黑猫。贺涵觉着可爱，故意在讲到最骇人的地方戳他一下或者拍他一记，吓得猫儿全身毛都炸了起来。毯子一掀，扑过去，两个人扭打作一团。

当然，还有电台节目的重头戏，情感栏目。

女主播温柔的声音从喇叭里流淌出来，两人并肩躺在一块儿，整个人像浸在潺潺的小溪里，有点心静自然凉的意味。

但耐不住有时候听到的故事太狗血，或者接通热线时遇到胡搅蛮缠的家伙，贺涵听着搓火，气不过，拨了电话过去。嘴巴爽利不饶人，滔滔不绝地就把前面那位听众的观点驳斥了一顿。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，一来二往很容易打动人，女主播被感染进而被感动，在之后的节目里屡次提及善解人意伶牙俐齿的“贺先生”。

每当这时，陈亦度就瘪嘴抱膝盖，坐在一旁不说话，贺涵拧着脖子把脸递到他面前，被截然的一巴掌呼开，从此就再也没敢拨通过热线。

晚上容易心静，也容易起火。两个人闹着闹着就滚到一块儿去，全身到处都焚着碧森森的野火。贺涵伏在陈亦度身上，拱着脑袋，一点点探寻他琴架似的锁骨间的秘密。六神花露水的味道，好香。

陈亦度被他弄得发痒，笑着手脚乱舞，不小心踢飞床尾的收音机，撞在床架碰到了开关。

恰好是流行音乐调频，朴树忧郁的声音漫上来：“我是这耀眼的瞬间，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，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，我将熄灭永远不能再回来……”

怀里的人突然不挣扎了，贺涵低下头，看见陈亦度眼睛里银河倾泻，似是起伏着波澜壮阔的忧愁。他且饶过他，松了手，躺回在他身边。展臂搂他肩膀，圈得很紧。

“贺涵，你想过未来吗?”陈亦度问。

“我说过，在一起不谈未来。”贺涵在黑暗中捉起他的手，五根手指交叉严扣，很有力量的钳握。末了又补了一句：“但我相信，我的未来和你的，必定会合二为一。”

2004年的夏天，在破败颓黯的小租房里，他们听朴树感叹生如夏花，鼻息交错间，交换的是彼此一无所有的生活和前途未卜的命运。

十年后，当他们一跃成为镁光灯下的新秀，在各自领域发光炫彩、熠熠生辉时，朴树又唱，“直到看见平凡，才是唯一的答案。”

所幸，无论耀眼还是平凡，刹那还是永隽，翻山过海大浪滔天，总有你在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