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远从赵启平吭哧吭哧切牛排的动作判断他现在很紧张。

废话，一个主任手术医，连块牛排都切不好？

他优雅地擎着餐刀，把自己面前的牛排切成整齐的小方块，递过去和人交换餐盘。

赵启平可能没想到凌远还是那么温存妥帖，一时间有点躲闪，举起杯子掩饰般的抿了口红酒。

虽然餐厅颇懂人心地播放着安静悠扬的小提琴曲，相对无言的气氛还是显得尴尬，凌远清清嗓子，觉得该说点什么。

“觉得这次研讨会收获大吗？”话一出口，凌远和赵启平都蹙了蹙眉头，这问题离双方心知肚明的谈话中心也太远了。

“恩。”赵启平闷闷应了一声，叉了块牛肉。

“那就好。看来你们医院还挺重视你的，派你来参加。平时待遇也还不错吧？”

“医院待遇挺好的，领导对我也挺照顾，但北方空气干燥，冬天雾霾又特严重，容易嗓子疼。”赵启平像是回应家长的关切，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答着。

凌远看着他眉眼低垂的乖顺模样，心里突然涌起几分心疼，他放下餐具，借着头顶雪白的灯光正大光明地打量他。

瘦了也黑了，曾经眼角眉梢的俏皮机灵被一种令他陌生的成熟坚韧代替。

凌远知道，这种成熟坚韧是他曾多次耳提面命希望他具备的，他曾经企盼过他长大，企盼过他沉稳，企盼过他能顶天立地扛起人世予以的磨练，可现在，当这份成熟真真拓在了人脸上，又因为不知其背后的代价是什么而于心不忍。

他走神着，看见赵启平嘴角不小心揩上了点酱汁，便下意识地拾了张纸巾伸过手去。

赵启平也下意识地偏肩一躲。

凌远开始恨自己当时干脆利落地同意分手，又有点恨时光的残酷，很多本可以共同经历的东西就这么实打实地错过了。

“雾霾重的话，出门要记得戴口罩。”

他讪讪把纸巾放回桌角，觉得喉咙干涩无比，仿佛堆积的思念都哽在那儿，想要争先恐后地往外冒。可他始终说不出让他回上海的话，便只能继续在感情问题以外事无巨细地东拉西扯，客气的，疏离的，就好像两人面前放着一金光灿灿的宝箱，只因里头装的答案太重要，谁都没勇气首先上前推入钥匙。

周旋踟蹰，试探防备，唯独怕把心里藏着最后一份希望击破，即使这希望也是朦朦胧胧不确定的，但只要在，就还是好的。
 



吃过了饭两人并肩往回走，凌远的车刚送去保养，他暗自庆幸。

夜风习习，兜头兜面的沁凉驱散了餐厅里带出的郁热。南方的城市喜欢在街道两旁栽种常绿乔木，即使深秋了枝叶还是蓊郁着，窸窸窣窣的，像是人在树影上行走而踩出的声响。

两人并肩无话，谁也没提要先回去。

都在等。

赵启平抬起头，发现不知不觉逛到了一家公园旁，头顶摩天轮披着五光十色的灯光款款旋动，他突然停下脚步：“我们去坐摩天轮吧。”


工作日的缘故，公园显得有些冷清，检票员靠在栏杆上愣神，猛然看见两个长身玉立的美男子，热情得不知所措。

凌远大度地冲人笑笑，手护着座舱门顶让赵启平先钻进去。

为了平衡重量，凌远和赵启平面对面坐着，前后两个座舱都没有人，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悬在空中的果实，孤零零的随风轻晃。

赵启平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向下望，余光瞥见凌远在长条凳中间坐得端正笔直，这才想起凌远有点轻微恐高。

那方才还答应得那么干脆。

赵启平了然答案为何，唇角抿出一个满足的弧度，感动之下心情也轻快了些，索性放开了性子去吓他：“你知道前不久新加坡最大的摩天轮发生故障的新闻吗？好好运转着就突然停了，上不来下不去的，最后还是救援队用绳子把人一个个吊下去的。”

凌远脊背一瞬间挺得更僵了，赵启平乐得仰着身子盒盒地笑。


凌远看着赵启平终于又像个孩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，目光不由自如温柔下来，他愿意看他因小小的恶作剧而快乐，但其实他没这么怕，面对突发事件他通常比赵启平镇定许多。

比如，他的思绪沿着时间轴飘忽回去，回想起电梯故障的那次。

那还是大学的时候，下了晚课从实验室出来，电梯如往常一般从十六层往下走，到了十层的手颠簸两下突然卡在了半空，灯光骤然熄灭，电梯里有女生，锋利的尖叫声携着气浪似的掀人头皮。

凌远站在赵启平身后，怀里抱着一摞书，他感觉到他肩膀颤了颤，便腾出一只胳膊来寻他的手，想要用肌肤相贴的温热传递安抚。

他还记得那修长微凉的手指蜷缩在掌心的触感，在黑暗里被抓住后就没有任何抵抗挣扎，安安静静心甘情愿的，像寻到了桅杆的海鸟。

他传递的是安抚，他传递的却是更汹涌的信任。


摩天轮逐渐攀行到最高处，底下流光溢彩的城市愈来愈远，仿佛成了另一个人间。清明的月色水一样漫了进来，赵启平看见凌远直直望着他，眼里有和刚才不一样的东西，无尽的温柔、包容、肃穆、忧郁，还有一点点委屈。

他被看得心慌，刚想说什么，凌远就倾过身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，发了狠劲抓着，唯恐他再一次跑了似的。

“回来吧。”他说。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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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文： 《相思相见知何日》
           《落叶散还聚》
一开始只有第一篇，没想过写后续，但感激于一些朋友的鼓励，也想把凌赵甜回来，便慢慢地写成了三小篇，不算连载，就当作同系列吧。

另，三个标题都化用了李白《秋风词》的诗句，倒着用的，回溯遗憾，希望凌赵不再错过，不再分别。

谢谢阅读，鞠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