稻生

【庄季】安福渡口(一)

Warning: 叛逆青春向。有私设。

 

1.

“那团夜色里,依稀现出个人影来。”

————


季白还没走到家门口,就听见舅舅粗暴的怒吼。


“我早就和你说过了,不管怎样不能要那小子,如果当时送他爷爷奶奶家去,凭你这张脸重新开始没任何问题,现在好了,钱没剩多少,还多了个拖油瓶,看谁还能要你!”边说话边喘着粗气,像一台残破风箱,噗嗤——呼噜,噗嗤——呼噜。

另有女人低低哀泣声不绝如缕。

 

季白静静停在楼道拐角处。

月色从窗子里投进来,映照着剥落的墙皮,上面除了一些年岁深久的脚印,还有没被清理干净的小广告,一张叠覆着一张。一半被人为地撕去,撕口是不规则的锯齿状,另一半染上了颜色发黄的不明污渍,可能是油渍,也可能是楼下那拖着鼻涕的三岁小光头尿急时的杰作,便因此和墙面贴合更加紧密。

他从肩上甩下书包,拉开断了一截的拉锁。书包里只有两本没了封皮的课本,所以摸任何东西都不需要翻找。他从书页间抽出一把钢尺,很长,很宽,泛着鱼鳞一般银白色的光泽。

用力在铁锈的楼梯扶手上敲两下:“哐哐——”,声音洪亮。

季白起了兴致,握在手中固定成一个姿势,一边往楼下走,一边掠过那些竖着的铁栅。

急促的巨大哐哐声立刻盈满了整个楼道,舅舅的怒骂和母亲的哭泣被顺利掩盖,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……像被人推到了海平面的中央,但同时也多了其他人隔着门的叱骂:“哪只小瘪三,要死啦,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

那隐隐的落雨般的哗啦哗啦,是不眠不休搓麻将的声音。

 

季白笑笑,顺着水泥楼梯一口气奔到底。

 

月色清朗,洁白如霜。

早春的夜晚寒露深重,季白裹紧外套,仰头望着三楼光线昏濛的窗口。

客厅的灯管出问题很久了,开一会儿就会发出呲呲的声音,像有无数小虫被撂在明火上炙烤,再过一会儿又忽明忽暗,气数已尽的样子。他一直想攒点钱去换,而舅舅每次来都不会记得这种事。

 

舅舅口中的拖油瓶,毫无疑问就是他。

 

季白曾问过母亲,为何两个好人却不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?

母亲不答,只将他拥在怀里,用温软的手抚摸他新修剪的板寸头,瀑布般齐腰的长发刚洗过,湿漉漉的,发尾扫过他脖子时有股含笑花的清香。


记忆中,父亲是个英姿飒爽的男人,穿着警服像松柏一样挺拔苍劲。大家都说父亲是个好警察,身居一线,屡立奇功,什么暴徒恶匪听了他的名字都闻风丧胆。季白记得父亲不工作的时候喜欢把他抱坐在膝头,灵活的手指翻飞着,不一会儿就给他拼好一把玩具枪,扣下扳机能发出“哒哒”的声响,他很喜欢。

父亲话不多,笑起来眼角有像波纹一样的褶皱,因此他总是认为父亲和母亲一样,都是温柔的人,也应当长久。可大人的世界就是那么奇怪,两个在别人面前都温和谦恭的人碰在一起却成了敌人,时常因为各种事争吵,鸡毛蒜皮的,根深蒂固的。

他独自躲在小房间的角落,听见杯子落在地上清脆的破裂声,他猜想那是父亲最喜欢的茶杯。

“那你去找那个男人啊!你看他还要不要你!”

隔着门板,母亲发疯般的嘶吼格外清晰,清越的嗓音发出胡琴错弦般的刺耳吱呀声,又像收音机突然的卡壳。他抱着膝盖,耸着瘦弱的肩膀,不发一语。

这样旷日持久的战争终止于父亲被调往东南亚。据说是长期出差,多长呢?季白不知道,或许真的要很久很久,以至于需要临走前和母亲离了婚。他站在低矮的屋门前,握着那把已经玩得油腻腻的小手枪,看那个提着手提箱的挺拔背影沿着尘土飞扬的小路渐行渐远……

母亲自然没有去找父亲口中的那个男人,而是决心独自将他抚养。父亲留下的钱不多,大半都之前被拿去安抚阵亡的同事亲属,因此即使母亲在工厂夜以继日工作,甚至摆夜摊卖馄饨,日子仍逐渐清贫,最后不得已搬离了曾经的家,住进这如窑洞般阴冷湿暗的地方。


季白费力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半盒被压瘪的万宝路,这是从隔壁班一优等生书包底下翻来的。


“优等生抽个屁的香烟!”他笑得轻佻,狠狠将一本英语书甩在那瑟瑟发抖的胸口。


两指夹着从里抽出一根咬在嘴里,点上,也不吸,就看那朵暗红色的火像吐着信子的蛇,一点点啮噬而上。旁边的垃圾桶挥发出发酵的腐酸味,站累了,想蹲下,一脚踢开脚边的啤酒瓶。

咕咚咕咚,瓶子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滚动着,越滚越远,直到滚进无边的夜色里。

而那灰茫茫的夜色中,依稀浮出一个人影来。

 

 “你好,请问安福小区二栋是在这儿吗?”

一双白色的回力球鞋出现在眼底。鞋面是偏暖的象牙白,鞋侧连着底的地方却像被牙膏刷过了劲儿,泛着不正常的清冷的苍白。


他抬起头,一个清俊高挑的男子认真地看着他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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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恐一级学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