稻生

【庄季】安福渡口(三)

先坑着……拍点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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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
“你跑什么?”庄恕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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虎骁中学。

 

坐落于虎骁路666号。起这名字纯粹是校方犯懒,懒得编一个展现祖国花朵茁壮成长、求真务实的假大空商标,就拿着现成的路牌名直接用了,没想到歪打正着,不知是靠着冥冥之中的缘分招到了一批和这名字完美契合的学生,还是被招进的学生为了光耀校楣,在这个校名的激励下,一个个练就得如狼似虎,骁勇善战。

 

季白叼着半根油条,一脸淡然地往自己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走去,仿佛在穿越没有硝烟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场。身轻如燕地绕过两把肆意挥舞的扫帚簸箕,又躲避若干如导弹横窜的粉笔纸团,走到一半,衣角突然被一股力缠住,他以为被什么东西夹住了,低下头,发现是班里的学习委员,凌云烟。

 

凌云烟被选作担当学习委员有两大原因。

一是人家确实学习勤奋,在百分之八十的人睡觉聊天吃零食的课堂上,总能像只用了背背佳的小天鹅,扬起细长的脖颈,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,手上不停记着笔记,并对老师的自言自语的发问回以心有灵犀般的频频点头。第一次模拟考中,除了班长,她还是全班唯一排名进了全市两百以内的,成为班主任眼中冲刺一本线的重点选手,挽救了老头奄奄一息的信心;

二是凌云烟是公认的班花。这样汇聚一群不良少年的学校其实不缺美女,但多是已经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擦上几抹人造染料的——烟熏妆,超短裙,留着刺猬头或烫起巧克力色的大波浪卷,时不时装作大姐大的样子跟男生讨烟抽。妖娆是妖娆,性感是性感,但毕竟观众还是只是生理年龄刚踏入18岁、心理年龄参差不齐的毛头小子,不免对美得过于“复杂”的人事物有点望而却步,反倒激发了他们对不加修饰的“真善美”的向往。


在一群大姐大之中,凌云烟别有特色,她身材瘦小如伶雀,皮肤雪白似凝脂,留一头齐肩的中长发,额前还别一个小巧的两条线的发卡。平时只背外国牌子的双肩包,只穿天蓝或白色的学生裙,用语文课代表的话说,出淤泥而不染,像池塘里粉白的新荷。

她是每部狗血青春电影里,漂浮在涌动燥热的荷尔蒙上头的那片白云,即使在小说中千篇一律,万般雷同,但真出现在生活中,依旧配得上惊心动魄。当然,也因为出落得温婉遗世,引来不少心怀不轨的蜻蜓嗡嗡绕飞却不敢停立其上。

 

此刻,凌云烟纤长的手指绞住季白的衬衫衣摆,水灵灵的眼睛眨了两下,从桌兜里拈出一封信。

 

白色的信封,角上还缀以一朵将绽不绽的蔷薇。

 

“什么意思?”季白撕下一口油条嚼在嘴里,含糊不清地说。

 

“给你的。”凌云烟见季白没什么反应,脸颊因窘迫泛起层薄红,抿了抿嘴,像一个往邮箱投递重要机密的女特务,把信飞快投进季白张着口子的书包,然后转回身,继续认真复习电磁场理论。

 

虽然一系列的动作进行很快,还是被一旁眼尖的同学纳入眼底。

 

“哟嚯——班花送情书咯——”。

一句话落,打得热火朝天的同学纷纷停了手,对八卦的热情是最好的粘合剂,让他们立即忘却仇恨拥抱和平,化干戈为玉帛,站成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地起哄。

 

“去去去。”季白不耐烦地搡开挤过来看热闹的人,皱了皱眉继续往里走。

 

说实话,季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了独得班花恩宠。可能……因为长得帅?他摸了摸自己刚冒出几点胡茬的下巴。

不过,说来奇怪,季白不是不知道凌云烟漂亮聪慧,也不是感觉不到她小女生的心思,但就是对这么一个被全班男生捧成“女神”的女孩子,他总觉得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,既没觊觎之心,也没有小鹿乱撞的感觉,最多有丝“你们喜欢的人喜欢老子”这种幼稚虚荣心,听别人议论无所谓,甚至还有点得意,一旦对方真主动出击了,又只想往后躲。

 

 “三哥,不错啊……”刚放下书包落了座,邻桌一贼眉鼠眼的家伙就探头探脑凑过来。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弟。

 

“你小子也学会掺和了是不是?”季白坐在方凳上微微向后仰,一只脚勾住课桌的方腿,另一膝盖抵着桌兜的边缘,随着有节奏的借力,身体如钟摆般一摇一晃。

 

“咳。”对方自讨没趣,挠挠鼻子,只能讪讪地转移话题:“没没没,那不说这个。对了,三哥你知道不,瘦猴被隔壁二中的人打了。”

 

“怎么回事?”季白斜他一眼。

 

“对方说他抢他们老大的女朋友,就那个穿皮衣,挂着倆大耳环的。昨晚把他堵巷子里一顿猛K,好家伙,拳头加棍子,打得眼睛都肿成灯泡了。”

 

“所以,他抢了别人女朋友没有?”

 

“抢……抢了。”

 

季白低笑一声,抱着手臂继续闭目养神。

 

对方还不死心,继续挑火:“但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啊,这不是扫我们威风么。而且他们说了,要借这机会铲平我们虎骁的势力,尤其是你,作为我们的精神领袖,早就是他们的眼中钉了。”

 

这番话总算起了点作用,季白眼皮翕开一条缝:“哦,那么看得起我?”

 

“嗐,枪打出头鸟呗。他们还约我们今天放学后在学校后面那片空地上单挑,说谁不去谁就是孙子,哥,你说我们要不要去?”

 

那个年代的孩子没如今这么早熟、精致、利己,没有手机没有电脑,一腔热血无法在王者荣耀等游戏里得以挥洒,全攒在现实生活中,化成了一股原始的生猛的冲劲。并且还深受香港电影《古惑仔》的影响,对打打杀杀的暴力美学颇为崇尚。

 

季白沉默了会儿,手指攥拳放在胸前摁得咔咔响,最终点了点头。

 

 

 

暮色西沉,昏蒙蒙的太阳浮在远处高楼之上,像一张曝光过久的底片。七八个少年聚在一片废弃的工地,或站或蹲,昏昏恹恹。

 

这片空地本说是要建什么城市后花园,巨大的广告牌都立起来了,不知从哪个网站上盗来的园林图,加上颜色俗气鲜艳的宣传标语,颇有六十年代气吞山河的气势,看得人人心振奋。结果建到一半,开发商却卷钱跑了路,一架架钢铁架被撤走,空留几幢还没贴上瓷砖的毛坯建筑,在荒凉的风声中呜呜作响。

 

“怎么还没来?”


季白坐在一堆建筑废弃物上,岔开双腿,用手中的钢尺乏味地敲击着底下的空心水泥管,振荡出沉闷的回声。

他打架不喜欢用别的武器,只喜欢用手中这把钢尺,在他眼里刀枪棍棒都没这好使,不仅轻薄,灵活,能见血,不杀人,还披着文具的外衣,藏着尖锐锋利。多有趣。

 

“难不成……他们怂了?”早上煽风点火的那个家伙也不解地锁着眉头,看出季白的焦躁,忙从怀里掏出根烟,殷勤地递过去。

 

季白摆了摆手。

 

前方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,路边芳草萋萋,随风伏偃。因为过于荒远,这条路上很少出现什么行人,偶尔驶过一辆兜着毡布的大卡车,车轮卷起滚滚干燥的尘土。

 

季白眯着眼睛往远处瞧,忽然看见路的拐弯处出现了个运动的黑点。

 

来了!他跳下水泥管,吊儿郎当地提起嘴角,钢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手心。旁边的弟兄们也挺直了腰杆,抖擞起精神,慢慢围拢在一起。

 

那人越走越近,越走越近。夕阳在他背后,影子落在前方。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,让他突然想起前几日的晚上,在浓重的夜色里,也有这么一个人向他一步步走来……

还没等他从缠成一团的回忆里理出线头,就又看到了那张脸。

 

“我去!”不知为何,季白像是做什么坏事被抓包,下意识后转跑了两步。

 

“季白——”来不及了,熟悉的声音已经响起。

 

他尴尬地转过身,看见庄恕站在自己面前。一件蓝白条纹的运动服搭配一条蓝色的中裤,胳膊肘还夹着一个篮球,整副打扮让他阳光健朗许多,一扫第一印象的书生气。

 

“你跑什么?”

 

“没……没跑啊。”

 

见他矢口否认,庄恕大度地笑笑,也不拆穿,环顾了一下周围几张年轻迷茫的脸,和他们手里奇形怪状的作案工具。“你们这是……在做什么?”

 

“哦,我们在做户外实践调查,生物老师布置的作业。”谁也不知道面前这位是何人,但都被他温和又带点兄长威严的气势震慑住了,尤其看到他们的团队之魂三哥脸上都蒙着灰,揣度人来头不小。门儿精的一个先反应过来,急忙开口。

 

“作业啊……”庄恕打量着默不出声的季白,意味深长地点点头。“做完了么?”

 

“做完了,做完了。”

 

“做完了就赶紧回家吧,别让你们父母担心。季白,你想不想跟我去打球?”他掂了掂手里的篮球,放软了语气。

 

季白咬着下嘴唇,忿忿想拒绝,但鬼使神差地,脑袋艰难地完成了一次纵向的振动。

 

真是见鬼了,怎么哪里都有他!而且,分明只是第二次见,为何却像认识很久,自己还对他言听计从的……季白蹲在地上,一边在心里不住抱怨,一边把“用来测量野外昆虫生存面积”的尺子收进书包。

 

 

“这人谁啊?三哥怎么有点怕他的样子?”看着一高一低的两个背影远去,其余的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。

“不知道,估计是堂哥表哥之类的吧。”

“三哥居然也会……奇怪,真奇怪。”

“管他呢,还等吗?”

“等个屁,三哥都走了,二中那帮缩头乌龟也估计是不敢来了,走吧,咱们也撤!”

 

 

Tbc.

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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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恐一级学者